“明王……”
楊天寶的聲音壓得略低,卻像一粒火星落進了秦明掌心的火藥桶,讓他原本搭在桌沿的手指驟然一頓。
方才還帶著幾分疏離的眼神瞬間亮了,瞳孔里映著燭火的光,分明是捕捉到了關鍵,他混跡地方多年,又經歷過數次廝殺,豈會不知“明王”二字背后藏著的分量?
古往今來,底層百姓要掀翻天,十次里有九次都繞不開宗教的影子。
漢末張角憑太平道呼風喚雨,數十萬“黃巾軍”席卷中原;唐末黃巢借摩尼教聚嘯山林,一路殺進長安;便是前幾年,鄰州還有人借“彌勒降世”的說法聚眾起事,雖沒成氣候,卻也攪得官府雞飛狗跳。
這些例子早刻在秦明腦子里,而白蓮教,恰是如今民間最有根基的那股力量。
“楊堂主倒是懂行。”
秦明指尖摩挲著茶盞邊緣,語氣聽不出喜怒,心里卻已轉開了念頭。
他比誰都清楚白蓮教的厲害,別家教派要么經文晦澀,得識文斷字才能懂;要么儀式繁瑣,光是入教的規矩就能嚇退一半人。
可白蓮教不一樣,他們把“救苦救難”“明王出世”的道理掰碎了說,連田埂上插秧的老農、街頭補鞋的匠人都能聽懂。
這些人本就活在泥里,官府的苛捐雜稅壓得喘不過氣,士紳地主又變著法地兼并土地,遇上旱澇之年,賣兒鬻女都是常事。
他們對朝廷早有怨氣,再被白蓮教的人一攛掇,“反了”就成了唯一的活路。
楊天寶見秦明沒反駁,眼里的光更亮了,往前湊了湊,聲音里添了幾分急切:“秦里長——不,明王大人您想,若是我帶著教眾四處傳講,說您就是應劫出世的明王,要救萬民于水火,那些受苦的百姓能不來投奔您?到時候,您振臂一呼,何止千軍萬馬?”
這話戳中了秦明的心思,卻也讓他想起了前次見面的光景。
那時他還困在秦家村,手里只有幾百號民壯,楊天寶找上門時,雖客客氣氣,卻總帶著幾分居高臨下,畢竟人家是白蓮教堂主,管著數不清的教眾,而自己不過是個地方武裝的小頭目。
那會兒楊天寶要的是“招攬”,想讓秦明帶著人入白蓮教,哪有半點“奉為主”的意思?
“你倒會變卦。”
秦明抬眼掃了他一眼,語氣里帶了點譏誚,“前兩個月在秦家村,你可不是這么說的。怎么,現在覺得我配當這個‘明王’了?”
楊天寶臉上一熱,卻也不慌,反倒躬身行了個禮:“先前是在下有眼無珠,沒看出明王大人的雄才大略。您能以幾百人破平安衛兩千精兵,還占了黑山縣衙,這等本事,便是咱們教里那些堂主,十個加起來也比不上。”他話鋒一轉,又沉下臉,“再說,如今的白蓮教,也不是從前的樣子了。”
“哦?”
秦明挑眉,示意他往下說。
“自大周開國,咱們教就沒好過。”
楊天寶嘆了口氣,說道:“朝廷年年圍剿,殺了咱們不少兄弟;可更糟的是內部——教主趙全那廝,居然帶著心腹投了金人!”
這話讓秦明瞳孔一縮。
他雖沒和金人打過交道,卻也聽過北境的傳聞,金人常年劫掠邊境,手段狠辣,百姓恨之入骨。
趙全身為白蓮教教主,居然跑去北境河套豐州建什么“板升”據點,還幫金人建宮殿、練軍隊,甚至領著金人入關搶東西,這和漢奸有什么區別?